誰保護了日本京都免遭美國轟炸?

中國國內有一種說法:梁思成是京都的「保護神」,讓這座日本古都免遭核子彈的轟炸。我對這個說法一直持懷疑態度。

今天看到研究中國古代繪畫史的美國學者高居翰(James Cahill)逝世的消息。在網上搜尋有關資訊時,找到一個高居翰本人的網站:http://jamescahill.info/, 上面有他晚年寫的一些回憶文章,其中一篇博文幫我搞清楚了究竟誰在二戰時保護了日本京都的問題。

國內的說法有幾個來源。《城記》的作者王軍在其書日文版序中提到,一個來源是北京大學考古學教授宿白,另一個是已故的中國文物學會前會長羅哲文。王軍引用宿白的話寫道:「梁思成說,當時他把京都和奈良的位置在地圖上標明,看來這個圖起作用了,因為這些地方沒有遭到戰爭破壞。」(難道美國人的地圖上沒有京都和奈良?再有,即使梁思成的確這麼說過,那不過是他自己的猜測而已。)王軍還寫道,羅哲文「1986年撰文紀念梁思成誕辰85週年,對此事也有回憶」。

已有人對梁思成是京都保護神的說法提出過質疑,見「梁思成到底有沒有保護京都、奈良的古建築?」

的確,王軍也指出:「目前公認的在二戰中保護了京都和奈良的學者,是美國哈佛大學教授蘭登·華爾納(Langdon Warner, 1881-1955)。此人是梁思成1927年在哈佛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時的導師。」王軍接下來寫道,「可假設這樣一個線索:梁思成保護京都和奈良的建議,經史克門傳遞給了蘭登·華爾納,併產生了作用。」 意思是說,雖然公認的保護人是華爾納,但保護的建議是梁思成提出的。

不過,據高居翰的博文,華爾納本人否認自己對保護京都起過作用。所以,王軍的這條線索行不通。  

順便說一下,梁思成沒有在哈佛讀過博士學位。他曾在1927年申請哈佛的研究生,後花了一個學期的時間在哈佛圖書館裡翻閱了有關中國藝術的西方學者著作,時任哈佛東亞藝術講師的華爾納給梁思成建議過讀哪些書。1928年3月梁思成與林徽因在加拿大渥太華舉行婚禮後,繞道歐洲回國。(見Wilma Fairbank寫的傳記Liang and Lin: Partners in Exploring Chinas Architectural Past.)

高居翰在博文中複述了一個普愛倫(Alan Priest)講給他的故事。普愛倫曾任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遠東藝術部主任,退休後長期居住在日本京都。普愛倫喜歡惡戲,他和華爾納曾在1954年一起前往京都,為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一個日本藝術展挑選展品。因為日本人認為是華爾納保護了京都,所以想為他專門準備點什麼,以示報答。不妙的是,日本人向普愛倫諮詢華爾納喜歡什麼。結果是,他們為華爾納上演的古典能劇,是他最不喜歡的東西。

在這篇博文的註釋中高居翰說,是一位學習過日本文化和藝術的年輕美國海軍軍官,在一次與時任美國戰爭部長的亨利·史汀生(Henry Stimson, 1867-1950)一起吃晚飯時,說服了史汀生不要炸京都。

理查德·羅茲(Rjchard Rhodes)在他寫的核子彈是怎樣造出來的(The Making of The Atomic Bomb)這部歷史專著中,引用了負責核子彈項目的美國將軍萊斯利·格羅夫斯(Leslie Groves)在戰後一次訪談中講述的為核子彈選擇靶標城市的事情。格羅夫斯說,1945年5月30日,他向戰爭部長史汀生彙報核子彈項目的進展,史汀生問靶標選好了沒有。格羅夫斯已經讓美國空軍有關人員建議了靶標,共有5座日本城市,京都居首位。按照程式,他原應把建議靶標的報告提交給時任美軍總參謀長的喬治·馬歇爾,聽取馬歇爾的意見。但史汀生堅持要格羅夫斯把候選靶標城市先告訴自己,當史汀生聽說京都是首選之後馬上說,「我不想要京都被炸。」接下來,史汀生走到隔壁馬歇爾的辦公室,讓馬歇爾到自己的辦公室來一下,他當著格羅夫斯的面對馬歇爾說,「馬歇爾,格羅夫斯剛把他起草的靶標建議報告拿給我。我不喜歡這個報告,我不喜歡把京都當靶標。」這讓格羅夫斯頗為難堪,也相當惱火。由此來看,保護京都的決定是史汀生本人做的。

那位年輕的美國海軍軍官是誰?怎麼能和史汀生吃得上飯、說得上話,有影響戰爭部長的能力呢?

美國學者Otis Cary調查過這個問題,寫了一篇文章:”The Sparing of Kyoto – Mr. Stimsons Pet City”, 發表在Japan Quarterly, Oct.-Dec. 1975.

那位海軍軍官名叫亨利·盧米斯(Henry Loomis ,1919-2008),其父親是富有的華爾街投資家兼科學愛好者Alfred Lee Loomis (1887-1975),他在二戰前曾私人資助科學研究,也是二戰期間領導戰時科研的人之一。Alfred是史汀生的表弟,也就是說,亨利·盧米斯是史汀生的表侄。

亨利·盧米斯在2002年接受佛羅里達州一家報紙採訪時,也提到了這段歷史,見:Loomis: Many accomplishments, largely untold (盧米斯: 他有很多鮮為人知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