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對夢因的探索

《世說新語·文學篇》中記載了一段衛階與樂廣的對話:

衛階總角時(童子時)問樂廣夢。樂雲:是想。衛雲:形 神所不接而夢,定是想耶?

樂雲:因也。未嘗乘車入鼠穴,搗薤啖鐵杵,無想無因 故也。

衛階認為夢為精神獨行所致(形神不接),樂廣則提出反 對:夢之所想心有所因(因依),人們之所以「未嘗乘車入鼠 穴、搗薤啖鐵杵」原因在於人們沒有這樣的經驗(無此因)。

蘇東坡《夢離銘》中指出:

人有牧羊的寢者,因羊而念馬,因馬而念車、因車而念 蓋,遂夢曲蓋鼓吹,身為王公。夫牧羊之與王公亦遠矣!想 想所周,豈足懌乎!

東坡在此中解釋了夢境離奇荒誕的一個主要原因:即人 的幻想、聯想能力在夢中的作用,比之樂廣似又進了一層。樂 廣說:「人不能乘車入老鼠洞,所以便不會夢見乘車入老鼠洞。 實際上樂廣忽略了夢的自由無荒誕性:每個人都會夢見自身從未經歷或生活中不可能的物事,夢是對現實局限的一種彌補,是一種不可能的可能,因此雖不能真的乘車入鼠穴,但做一個乘車入鼠穴的夢,是完全可能的。就如東坡所說:從一個牧羊人轉瞬間變成一個王公貴臣,在現實生活中可能性是極小的,但在夢中卻可輕易實現:因羊念馬,因馬念車.因車念蓋、因蓋念鼓吹富麗······人的慾念的確如普希金筆下的那個漁婆子。

北宋詞人張來對「因」與「想」亦發表過很有見地的認識:

夫「因」者,「想」、之變。其初皆有非于餘,近流失本.其遠已甚,故謂之「因」,然其初皆「想」也。而世不能明其故,以所「周」者為非「想」。夫使如至人之無「想」敵?則無夢矣!它有夢而非想者哉!

張來說「周」與「想」其初皆非於我心,「非」即跡象之意.即肉體感官,知覺意識對外物的接觸的在心中(思維意識中)留下的印象,開始是清晰完整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與變化,心跡「遷流失本」而喪失本來面目,變得支離破碎.或者迷離不清,並且在夢中出現、「豈有夢而非「想'者哉!」一切夢皆有其現實根源。

明代葉子奇指出:夢之大甚有二:「想」也,「因」也。「想」以目見,「因」以類感。諺雲:「南人不夢駝,北人不夢「象」,缺於所見也。

葉子奇的觀點基本上與樂廣差不多.但他明確指出「因」以目「見」,則與現代科學實驗的結果相吻合:現代心理學者指出,夢中景象眼睛看到的居多.而聽見的則極少出現。唐人段成式說:「瞽者無夢」.瞎子無夢,雖然說得太絕對了。

但瞎子之夢(尤其是先天盲人或幼年失明者)的確是極其甚從的。

「「因'以類感」,指類似的刺激在意識活動中會引起聯想,在睡眠中產生類似的夢境,所謂「馬?枯箕喧幹枕,夢成風雨浪翻江」就是說的這種「類感」。

《列子·周穆王》:「藉帶後寢則夢?飛鳥銜發則夢飛。」張湛注《列子》時說:「夢為鳥而戾於天,夢為魚而潛於淵。

說的都是這個道理(因以類感)。

清人惲敬指出內外因學說,他在《釋夢》中指出:

心所喜怒,精氣從之,其周手內者軟?一體之盈屋消息.皆通於天地,應於物類,其因之兼乎外者軟?

惲敬把「想」歸於「因手內者」、「因」則歸於「因乎外者,因手內者精氣從之,因手外者應於物類。

在中國古代學者之中,對夢因分析得最為透癖的是明代王延相。

王延相在《雅述》下篇時夢與為兩個類型:①有感於魄識者。魄識卻肉體知覺;②有感於因念者。

所謂有感於思念之夢,按王延相的解釋,即:何謂思念之感?道非至人,思擾莫能絕也。故首尾一事,在未寢之前則為思,既寢之後即為夢,是夢即思也。凡舊之所履、晝之所為,入夢則為緣習之感;凡未嘗所見、未嘗所聞,入夢則為因衍之感。談鬼怪而(夢)鬼神圖像作,見臺榭麗(夢)天闕王宮至,(夢)馬千蟾蜍也以踏加之誤,(夢)遇女子以?骼之思。反復變化.忽魚忽人,寢覺兩忘,夢中說夢。推此類也,人心思念之感著者。

王延相把思念與夢看著精神意識的首尾,在本質是一回事:人清醒之時,意識活動為自覺意識,入睡之後,思念轉化為夢境,自覺意識則變成下意識,所以,「夢即思」。

在此基礎上,王延相把「思念之感」劃分為兩種:一是「緣習之感」(舊文所履,晝晝所為」;一是「因衍之感」(未嘗所見,未嘗所聞)。

夢中出現荒誕不經之物事,如鬼神、天闕之類,漢代哲學家王充認為是「精盡氣疲;後來的範縝也說是由於「神昏於內」而「妄見異物」即鬼神等怪誕之夢為人體病態產物。

王延相對此作出了新的解釋:因衍。

「舊之所履,晝之所為、在腦中不斷積累,入睡後下意識又不自覺地將這樣積累材料進行組合與聯想(因而衍之),因衍的材料來源於「舊之所履,晝之所為,但因衍的結果則成為未嘗所見,未嘗所聞。如白天談論鬼神,晚上就可能夢見怪異、看見樓閣,就可能夢見天闕。實際上,這就是佛洛伊德所討論的夢的二級加工功能。

除了從哲學角度對夢因(想)進行解釋外,中國古人還從生理病理角度對夢因進行瞭解釋和探索。

黃帝《內經》首先指出夢的生理原因。在《靈粑、淫邪發夢》篇中指出:「正邪從外惹內,而未有定舍,淫於五藏(髒);不得定處,與營衛組行,而與魂魄飛揚;使人臥不得安而喜夢。」以此而論.產生夢大約須經過以下三個階段:

A、外界刺激人體而影響五臟;

B、進行影響體內營衛之氣的正常運行,使人精神恍惚;C、精神恍惚使人臥不得寧,因而出現各種夢象夢境。《內經》還分析了在髒氣盛和髒氣不足的兩種情形下發夢的特色:

陰氣盛則夢涉大水而恐懼,陽氣盛則夢大火而燔苗,陰陽俱盛則夢相殺;上盛則夢飛,下盛則夢墮;甚至飽則夢取,甚飽則夢與;肝氣盛氣則夢怒,肺氣盛則夢恐懼。

又說:

厥氣客於心則夢見丘山、煙火,客於肺則夢飛揚、見金鐵之奇物。客於股肱則夢視節拜起,客於胞植則夢溲便。

《內經》的陰陽氣盛衰而找夢的理論對後世影響極大,如東漢王充,王符等人都在此基礎上有所發揮。

王符認為夢有「感氣之夢」和「應時之夢」的分別。

感氣之夢如:陰雨之夢、使人厭迷;陽旱之夢,使人亂離;大寒之夢,使人怒悲;大風之夢,使人飄飛。

應時之夢如:春夢發生,夏夢高明,秋冬則夢熟(成熟和貯藏)。陽病夢寒,陰病夢熱,外病夢發、內病夢亂。

在《列子·周穆王》文中,作者還注意到夢與脈象的關係:脈象淫虛者夢揚,脈象沉實者夢溺。

清人王清任指夢是由於「氣血阻滯腦氣所致」,基本與《內經》的淫邪發夢說相承合,但值得注意的是:他第一次把夢作人腦(而非人心)活動產物,這是具有劃時代的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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