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閩南話和閩南本土閩南話最為接近

閩南方言在大陸有閩南本土、潮汕地區、雷州半島和浙南沿海四大片,在海島則有海南和臺灣兩個大島。在這六個板塊之中,海南島和本土閩南話差異最大,雷州半島其次,這兩處已經難以與閩南本土通話,浙南和潮汕差異較小,但口音不同還是相當明顯的。
單說這幾處方音,瓊雷閩南話以文昌音為例,聲母方面有緊喉音[?b、?d],分[n]和[l],[tsh]讀為[s](炒菜說“灑賽”),部分[ts、s]字讀[t](駛船說[歹唇]),還有大量的訓讀現象(例如思讀“想”,貧讀“窮”,看讀“望”,捆讀“縛”),這都是其他地區閩南話所未有或少見的。潮汕閩南話以潮州音為例,聲母[m、n、ŋ]和[b、l、g]有別,韻母中沒有[n]和[t]尾(班=幫[pa ŋ],八=北[pak。]),有1韻(資、此、思),廈門的[ɔ、ue]韻潮州讀[ou、oi](如粗布、烏褲、洗鞋、買賣),單字聲調平上去入各分陰陽,共有8個調,雙音連讀變調時後音節也有變調,均頗具特色。浙南閩南話如蒼南音,也有1韻,沒有m尾(林=鄰[Lin],心=新[c\sin]),塞音尾只有[?]沒有[p、t、k],變調規律也與閩南本土多有不同。
只有臺灣的閩南話和本土閩南話最為接近。聲母都是十四五個,聲調7個,不論是泉腔、漳腔,所有的韻母都沒有超出本土閩南話已有的範圍。無怪乎臺灣的閩南人與漳泉廈三角地帶的閩南人之間,不論相識不相識,不論分離多久,也不論年齡、職業、文化程度或性別,相處在一起總可以自由交談。它們之間的口音甚至比閩南的一些邊緣縣份(如詔安、漳平、德化)更為接近。從歷史年代說,鄭成功收復臺灣到現在已有300多年,從乾嘉年間,臺灣諸方言定型算起也有200多年。從地理上說,閩台之間有風濤滾滾的海峽阻隔,在依靠槳舵風帆的年代,架舟通航還是要冒著相當大的風險,和大陸上地理相連的狀況自不可同日而語。但是為什麼在如今的閩南方言的幾個大板塊中,閩南本土和臺灣的閩南話還是最為接近的?這是非常值得深思的。
方言是民族語言的地域變體,其分佈具有一定的地域性,但是它並非地理現象,而是歷史現象;不是自然現象,而是社會現象。什麼方言分佈在什麼地域,這是歷史的原因、社會的原因所決定的。閩南話的六個板塊中,何者差異大,何者差異小,這自然也有著深刻的社會的歷史的原因。
潮汕閩南話在兩宋期間就由閩南本土(包括莆仙一帶)的移民帶去,至今已有700至1000年的歷史,閩人人住之前當地已有人居住,歷來也有客家人不斷”滲入”。形成潮汕口音後,因為並未與故土保持聯繫,兩地方言便各自朝著自己的方向變異。潮汕平原的自然條件比閩南更好,這些閩南人南下之時,當地還十分荒涼,人煙稀少,因而,他們很快就成了主人。在肥沃土地上,有韓江的大流量灌溉,經濟、社會進一步發展。又由於潮汕地區一直隸屬於廣南東路,和說粵語的廣府人也多有往來,和本土閩南話形成較大的差異是十分自然的。
雷州半島和海南島的閩南話是後來從潮州、惠州(海陸豐)逐漸轉徒過去的,到達時當地已有居民(在雷州是說粵語的,在海南是黎族和說一種壯伺語的臨高人),這兩處的閩南話發生著比潮汕更大的變異也是理所當然的。浙南的閩南話和臺灣的閩南話,從閩南遷出的時間相仿,但是在浙南,閩南人居少數,周圍大多是說吳語的溫州人和更早遷移過去的閩東人,兩三百年密切交往終於造成了比臺灣閩南話更大的差異。
而遷到臺灣去的閩南人,人多勢眾。本地的少數民族人數不多,他們的語言屬南島語系,與漢語相去甚遠,因而不可能對閩南話產生多少影響。而從歷史和行政管轄上說,從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到光緒十一年(1885年)的200多年間,臺灣一直隸屬福建省,不但官方行政一體化,民間的往來也頻繁,閩人赴台投親謀生,台人回閩祭祖探親,彼此營商互通有無,連信奉諸神(媽祖、吳真人等)也經常要鹽香取火、分爐、返祖。即使是清廷禁絕往來的”遷界”期間,閩台的民間往來也未曾中斷過。臺灣建省之後,民間往來依然如常。這種民間的往來比官方的管轄對於方言的變異影響更大。至於光緒二十一年之後,日本強佔臺灣的50年間,雖然實行殘酷的殖民統治,千方百計地摧殘臺灣人民的民族意識,甚至強制推行日語,禁止使用漢語、漢字,到頭來,不但閩南話和漢字沒有被磨滅,反而保留得更加地道。可見外來的強制的政治力量是戰勝不了原生的自發的社會力量的,像閩南方言這樣強勁有力、文化底蘊深厚的母語也是磨滅不了的。

李如龍著,福建方言與文化,福建人民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2022.03,第96-9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