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吳健雄(1912—1997),曾獲美國最高科學榮譽—國家科學勛章。吳健雄在β衰變研究領域具有世界性的貢獻,實驗結果證實了弱相互作用中的宇稱不守恆,她以卓越的實驗研究成果,推翻了此前關於宇稱守恆觀念,使物理學進入了新紀元。由於她堅強的毅力,聰明的才智,獻身科學的精神,巨大的成就,國際科學界稱譽她為「中國的居里夫人」。吳健雄是南京大學物理系傑出畢業生,獲得了普林斯頓大學、哈佛大學、北京大學、南京大學、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等校榮譽博士。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1912年5月31日,吳健雄出生在江南小鎮江蘇太倉瀏河鎮。這方魚米之鄉地處長江出海口要衝,歷史上的交通十分便利,是市集百貨轉貿中心。自元之後,有「六國碼頭」之稱。明永樂年間鄭和下西洋的開錨地即在此。其父吳仲裔先生是位思想開明、有遠見卓識的達觀人士。他早年就讀于著名的上海南洋公學,因不滿校方禁止新思想的傳播,毅然退學,轉入以倡導「學術自由、兼容並蓄」的愛國學社,該社由蔡元培主辦。嗣後又入同盟會,並參加上海商團,學習軍事技能。
吳健雄,小名薇薇。她系健字輩,排行老二。雖為女兒身,吳仲裔倒希望她不讓鬚眉,胸懷男兒志,積健為雄,故得名健雄。父親吳仲裔先生不僅思想開明,且敏而好學,多才多藝,唱歌、吟詩、彈風琴、狩獵,還迷上了無線電。他自己動手組裝了一部礦石收音機,讓小薇薇聽到那來自天上的聲音,給她買「百科小叢書」,向她講述科學趣聞。這一切,在小薇薇的心田播下了科學的種子。吳仲裔深明大義,洞識教育之重要,特別關注女性教育。
當時瀏河鎮上有座火神廟。匪患肆虐,香火已燼,廟院為商團所占。吳仲裔苦口婆心地說服眾鄉紳,拆廟建校,明德女子職業補習學校始立。校名取意為「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吳仲裔自任校長,把其妻樊復華也拉做教員。廣納四鄉平民子女讀書,除開設弘揚中華文化的《論語》《古文觀止》外,還增立數學、注音符號等新興學科,研習縫紉、刺繡和園藝等。吳健雄七歲時便進校受啟蒙教育。吳仲裔在課餘常帶女兒到鎮上的天妃廟去玩,尋覓鄭和航海事蹟碑,向女兒講述三寶太監鄭和率船隊下西洋的故事。「春雨潤物細無聲」,父親在不經意中激發了吳健雄對科學的興趣與探索精神,培養了其愛國主義情懷。
成名後的吳健雄,回憶她的人生歷程,言及其父對她的一生影響時十分激動。她說:「如果沒有父親的鼓勵,我可能在中國某地的小學教書。父親教我做人要做「大我',而非「小我'。」椿庭恩澤,鑄就了吳健雄的輝煌。1984年10月,她第一次回到闊別40多年的故鄉,參加母校明德學校恢復校名暨明德樓落成典禮,獨資捐建明德學校紫薇樓。
她平時生活以儉樸著稱,但為設「吳仲裔獎學金」,她慷慨解囊,捐出巨款,以這種獨特的方式表達她的「寸草心」,造福桑梓。四年後,她又專程回故鄉,參加紀念父親吳仲裔誕辰一百週年紀念活動,並親自向太倉的優秀師生頒發「吳仲裔獎學金」。
童年吳健雄
吳健雄由一個普通農村的女孩子,成長為「一顆從「微觀系統」出現的大星」,是中外眾多師長培育之果。人們尊稱吳健雄是「中國的居里夫人」。儘管她1936年赴美,而居里夫人1934年已作古,素未謀面;但吳健雄在國立中央大學作畢業論文的指導教師施士元先生是居里夫人的學生,由此而言倒真有一種嫡親的師承關係。吳健雄到美後,能以一個外籍女科學家的身份參與製造核子彈的「曼哈頓計畫」,一緣其時她本身已嶄露頭角,更得力於她的老師美國「核子彈之父」、這項計畫的主持人奧本海默對她的賞識和厚愛;吳健雄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導師、1959年的諾貝爾獎得主西格里對她更是喜愛有加。他們共同發現了對鈾原子核分裂連鎖反應有關鍵影響的惰性氣體「氙」。
吳健雄就有關研究結果寫了篇論文,前列西格里的名字準備發表,西格里發現後刪去了自己的名字。這篇論文以吳健雄獨自署名的方式在美國最有權威的《物理評論》上刊出,奠定了她在物理界的地位,使她順利地獲得了博士學位。此舉成為科學界佳話。西格里早年遊學歐洲,與居里夫人有所過從。他在評論吳健雄時寫道:「她的意志力和對工作的投身,使人聯想到居里夫人,但她更加入世、優雅和智慧。」
幼時的吳健雄長得眉清目秀,十分討人喜歡。和許多其他小孩一樣,在學習方面,吳健雄也是從詩文背誦、識方塊字和算學起步的。在學習過程中,吳健雄已顯現出頗不尋常的智力。1923年,11歲的吳健雄到離家50里的蘇州讀書。吳健雄就讀的蘇州第二女子師範是當時一所相當有名的學校。校長是一位很有眼光的教育家,經常邀請知名學者來校演講。在這些學者中,給吳健雄印象最深的是胡適先生。
在胡適來校演講之前,喜愛看書的吳健雄已在《新青年》等雜誌上讀過胡適的文章,對胡適非常仰慕。胡適來校演講前,校長楊誨玉知道吳健雄的文章寫得很好,又對胡適很崇拜,便說:「健雄,你一向喜歡胡先生的思想,這一次就由你來把演講記錄寫出來好了。」吳健雄還記得,胡適那次演講的題目是「摩登的婦女」,內容是講婦女應如何在思想上走出舊的傳統,令吳健雄眼界大開。她像著了迷似的,次日又追隨到東吳大學再次聆聽。胡適演講的風度,對社會改造、對新時代婦女的見解,使少年吳健雄「思緒潮湃,激動不已」。
1929年,吳健雄以優異的成績從蘇州第二女子師範畢業,並被保送到當時的國立中央大學。吳健雄就讀于師範,按規定要先教書服務一年,才能繼續升學,但由於當時規定並沒有那麼嚴格,因此吳健雄在這一年當中,並沒有去教書,反倒是進了上海的中國公學再讀一年書,因而也有機會成為胡適的得意門生。吳健雄曾說過,在一生中影響她最大的兩個人,一個是她的父親,另一個則是胡適先生。
剛開始,胡適並不認識吳健雄,他只知道中國公學有一個資質極其優異的學生叫吳健雄。有一次考試,吳健雄坐在前排,考試時間為3個小時,吳健雄僅用2個小時第一個交了卷。胡適很快看完捲子,送到教務室去,正巧中國公學的兩位名師楊鴻烈、馬君武都在。胡適就說,他從來沒有看到一個學生對清朝三百年思想史懂得那麼透澈,於是給了她100分。楊鴻烈、馬君武兩人也同時說,班上有一個女生總是考100分。於是三人各自把這個學生的名字寫下來,拿出來一看,三人寫的都是吳健雄。
吳健雄與恩師胡適
吳健雄和胡適的這段師生經歷,不但吳健雄認為對她影響深遠,而且胡適也曾在公開場合說過,這是他平生最得意、最自豪的事情。胡適勉勵吳健雄:「凡治學問,功力之外還需要天才。龜兔之喻,是勉勵中人以下之語,也是警惕天才之語。有兔子的天才,加上龜兔的功力,定可以無敵於一世。僅有功力,可無大過,而未必有大成功。你是很聰明的人,千萬尊重自愛,將來成就未可限量。這還不是我要對你說的話,我要對你說的是希望你能利用你的海外往留期間,多注意此邦文物,多讀文史的書,多讀其他科學,使胸襟闊達,使見解高明,做一個博學的人。凡一流的科學家,都是極淵博的人,取精而用弘,由博而反約,故能大有成功。」
胡適對吳健雄影響很深,後來他們多次見面談話。胡適對吳健雄期許甚高,呵護備至。一次胡適外出旅遊,瞥見英國物理學家盧瑟福的書信集,特地買下寄給她。1936年胡適乘到美國參加哈佛大學三百週年紀念演講之際,專程和吳健雄進行了長談。次日胡適候船回國之間隙給吳健雄寫了封長信,勖勉有加。信發出十多天後,胡適忽然想到信中的一個字母「M」系「A」之誤,專此又去函更正。胡適這一字不苟的精神使吳健雄受了「很大的啟示」。距此23年後,吳健雄已躋身世界著名科學家的行列,是時,她追懷往事,思緒萬千。在一封致胡適的信中說:「幾星期以前在整理舊物時,翻到我在西部做學生時您給我的信件,有一封是我剛從中國來到西岸(後)不久時你給我的信。信中對我竭盡鼓勵,使人銘感。所以我把它翻印出來特地寄奉,不知老師還記得否?我一生受我父親和你的影響最大·····」
吳健雄對胡適的仰慕,以及後來胡適對吳健雄的激賞,儘管有人說「此給人們許多想象的空間」,也只是世人的想象而已。也有人認為:吳健雄對胡適一直執弟子禮。吳健雄也確有留給他人想象空間、情感十分微妙的手札:「剛在電話中替你道別回來,心想您又要「黎明即起」的去趕路,要是我能在晨光曦微中獨自駕車到機場去替您送行多好,但是我知道我不能那樣做,只能在此默祝您一路平安。」「但另一方面卻又怕您以為我誤會您的意思,使您感到不安,其實以我對您崇敬愛戴之深,決沒有誤解您的可能,請絕對放心好了。」「念到您所肩的責任的重大,我便連孺慕之思都不敢道及,希望您能原諒我,只要您知道我是真心敬慕您,我便夠快活的了。」吳健雄對自己所取得的成就,總不忘恩師的嘉惠。她說,她的研究成果「不過是根據胡先生平日提倡「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之科學方法」。
1942年5月30日,吳健雄30歲生日的前一天,她與袁家騮結婚了。婚禮是在袁家騮的指導教授、諾貝爾獎得主密立根的家中進行的。1962年2月24日,吳健雄夫婦應邀出席一個酒會。會上胡適講完話後請吳健雄講,吳健雄說他們已公推吳大猷作代表發言了。胡適遂請院士們用點心,正和朋友打招呼,忽然面色蒼白,爾後仰身倒下,後腦勺碰到桌沿再摔到地上,吳健雄親眼目睹這一慘劇,「悲痛萬分,泣不成聲」。翌日,吳健雄到殯儀館瞻仰胡適遺容時「全身發抖,悲傷尤甚」。三年之後,吳健雄伉儷再度赴臺到胡適墓前掃墓、獻花,並參觀胡適紀念館。吳健雄把那封她珍藏了29年的信,即1936年胡適在舊金山候船時寫與她的一封勉勵信交給胡夫人,胡夫人將信放在展館中陳列。
一個美麗而動人的「師恩三疊」的故事,就此畫上了句號。20世紀30年代初,吳健雄開始大學求知生涯之時,物理學在西方正經歷革命性變革。對於令人眼花繚亂的物理學進展,18歲的吳健雄雖然並不完全知曉,但她少年時念過關於居里夫人的傳記,居里夫人是吳健雄崇拜的偶像。不過,她完全沒有想到,不到20年後,自己會因為在原子核物理方面的傑出貢獻而被譽為「中國的居里夫人」。
在浩渺的星空,有一顆小行星,它的名字叫「吳健雄星」,是1990年中國科學院紫金山天文臺以世界著名物理學家吳健雄的名字命名的。吳健雄女士以其對物理學的傑出貢獻,贏得了全世界的讚譽,並最終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永恆的星空。
端木向宇著,婁東掇英,蘇州大學出版社,20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