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發起的新文化運動,胡適是其領袖人物。他大力提倡白話文學,帶頭寫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白話詩歌《嘗試集》。但在漢字橫排的改革上,他卻持不同意見,顯得似乎有些保守。由於他的反對,加上改用橫排一時成本的增加,這項改革在新文化運動中未能得以推開。就連當時影響最大的新文化運動刊物《新青年》,也一直保留著直排印刷的方式。
中國的漢字是一種很有意思的文字。它作為一種單音節方塊字,既可從上至下或從下至上地直排,也可從左到右或從右到左地橫排。這是其他西方國家的文字所不能做到的。這也就引起了以哪種方式排列最為科學、合理的爭論。新文化運動中,最早提出漢字橫排的人是當時《新青年》六大輪流編輯之一的錢玄同。錢玄同1917年5月致信給陳獨秀說:“我固絕對主張漢文須改用左行橫迤,如西文寫法也。人目系左右相並,而並非上下相重。試立室中,橫視左右,甚為省力。若縱視上下,則一仰一俯,頗為費力。以此例彼,知看橫行較易於直行。且右手寫字,必自左至右。故無論漢文西文,一字筆勢,罕有自右至左者。然則漢字右行,其法實拙。若從西文寫法,自左至右,橫迤而出,則無一不便。”錢玄同將這封信同時刊發在當年的《新青年》三卷三號上,從而引起了一場爭論,《新青年》先後刊出了多篇就此開展爭論的文章。
對錢玄同來信中的提議,陳獨秀當即表示完全贊同。於是,錢玄同抓住時機,在《新青年》三卷六號上再次以與陳獨秀通信的形式提出這個問題。錢玄同在信中說:“我以前所說,要把右行直下的漢文改用左行橫迤。先生回答道:“極以為然。”現在我想,這個意思先生既然贊成,何妨把《新青年》從四卷一號起,就改用橫式。”然而,對此提議,胡適卻不同意。當遠在日本的朱我農問及為什麼時,胡適在刊登在《新青年》上的信中回復說:“《新青年》用橫行,從前錢玄同也提議過。現在所以不能實行者,因為這究竟還是一個小節問題。即如先生所說直行的兩種不便:第一,“可免墨水汙袖”,自是小節;第二,“可以安放句讀符號',固是重要,但直行也並不是絕對的不便使用符號。先生所見《新青年》裡的符號錯誤,乃是排印的人沒有句讀知識之故。《科學》雜誌是用橫排的,也有無數符號的錯誤。我個人的意思,以為我們似乎應該練習直行文字的符號句讀,以便句讀直行的舊書。除了科學書與西洋歷史、地理等書不能不用橫行,其餘的中文書報盡可用直行。先生以為如何?”
胡適這樣的回復,讓人看上去似乎並不完全反對,是商量的口氣。其實,據《舍我其誰:胡適》的作者江勇振研究:“這種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沒有異議而其實反對的答覆,是成名以後的胡適典型的回復方式。這跟他反對世界語,卻又擺出一副旁觀者的姿態,說自己是“中立國'的做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錢玄同當然熟知胡適的這種表達方式,因此,他乾脆在《新青年》五卷二號上予以戳穿。錢玄同說:“中國文字橫行書寫之說,我以為朱我農所舉的兩個理由,甚為重要。還有一層,即今後之書籍,必有百分之九十九,其中需嵌西洋文字。科學及西洋文學書籍,自不待言。即講中國學問,亦免不了要用西洋的方法。”“若漢字用直行,則遇到此等地方,寫者看者均需將書本橫搬直搬,多少麻煩,多少不便啊!至於適之先生所謂“應該練習直行文字的符號句讀,以便句讀直行的舊書'這一層,我覺得與改不改橫行沒有關係。”“唯《新青年》尚未改用橫行的緣故,實因同人意見對於這個問題未能一致。將來或者有一日改用,亦未可否。”這裡的“未能一致”,無疑是指胡適的反對。
由於胡適的不贊成,《新青年》最終未能改用橫排印刷。漢字的橫排在大陸的真正推開,是在20世紀50年代。1950年6月,全國政協一屆二次會議召開,著名愛國華僑陳嘉庚提出了漢字的書寫、印刷應統一由直排改為橫排的提案。1955年1月1日,《光明日報》率先試行漢字由從上到下的直排改為從左到右的橫排印刷,並刊登一篇題為《為本報改為橫排告讀者》的文章。文章中說:“我們認為現代中國報刊書籍的排版方式,應該跟著現代文化的發展和它的需要而改變,應該跟著人們生活習慣的改變而改變。中國文字的橫排橫寫,是發展的趨勢。”緊跟其後,郭沫若、胡愈之等著名學者就此公開發表文章,從人的視線角度、內容的表述需要以及紙張的合理利用,闡述這一改革的科學性、合理性。由於《光明日報》的帶頭,在北京當年便得到了絕大多數中央級報紙雜誌的回應。到1956年1月1日,《人民日報》也改為橫排,至此,漢字的橫排橫寫得以在全國全面推開。
漢字的橫排橫寫改革已過去60多年了。經過60多年的實踐,其改革是否科學、合理,無需我在這裡贅述。但由此我覺得,在中國論爭、研討似乎是沒有多大意義,往往最終都是靠“名氣”和“權威”說了算。要真正解決問題,恐怕還是讓實踐說話。
From:魯建文著,過去的那些教授,廣東人民出版社,2017.01,第113-11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