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歐洲猶太人的歷史

對於猶太人來說,19世紀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時期,同時也是一個希望和失望交織在一起的、動盪不定的時期。在這個世紀里,西歐猶太人經歷了對他們的「解放」,以及因這種「解放」而刺激起來的新的反猶浪潮。而東歐的猶太人不僅未能品嘗「解放」的滋味,反而在沙皇政權的暴政下陷入了更深重的苦難之中。19世紀是一個歐洲民族主義勃興的時代。猶太人在經歷了新的希望和失望,新的喜悅和痛苦之後,一種形式獨特的民族主義也在他們中興起—猶太復國主義。19世紀末20世紀初興起的猶太復國主義運動,實際上是現代猶太民族和國家歷史的開端。

西歐猶太人的「解放」

18—19世紀之交,歐洲出現了新興資產階級發動的啟蒙運動,「自由、平等、博愛」的思想逐漸深入人心。一些有識之士也開始對過去歐洲各國的反猶政策進行反思,認為不應再歧視或壓迫猶太人,應該給予他們平等和自由的權利。歐洲發生的變化,使歷盡苦難的猶太人似乎看到了新時代的曙光。

法國大革命爆發後,解放猶太人的進程加快了。1791年9月,法國制憲會議賦予所有法國猶太人以公民身分進行宣誓的權利。拿破崙對猶太人的苦難一直很同情,為了進一步解放猶太人,他於1806年7月召開了一個猶太知名人士會議,向猶太人提出了所謂「皇帝的十二個問題」,涉及到猶太人的律法、對國家的忠誠等許多方面。與會猶太人對這些問題的回答使拿破崙很滿意。於是,第二年法國召開了猶太教公會,根據拿破崙的旨意通過了一系列文件,使猶太人第一次享有了同天主教徒、新教徒完全平等的法律地位,並得到政府的保護。

受法國的影響,另外一些西歐國家也先後宣布「解放」猶太人。德國、奧地利、義大利和英國等國家都從法律上宣布廢除對猶太人的歧視,並正式授予他們公民權。儘管這些做法往往只是象徵性的,而且當拿破崙戰爭和後來的歐洲革命失敗後,一些國家又故態復萌,恢復了往昔的歧視性規定。但是,猶太人能夠在法律上享受平等的待遇和權利,這畢竟在歐洲漫長的歷史上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另外,西歐的工業革命和工商業的發展,也給猶太人帶來了施展他們聰明智慧和經營才能的廣闊天地。他們中不少人隨著資本主義制度在西歐的確立而上升成為了資產階級,掌握了社會中的大量財富。他們中湧現出不少大銀行家、大商人和企業家,控制著一些國家的金融業和對外貿易。他們中還出現了一些很有影響的思想家、文學家。

但是,對猶太人的歧視並沒有因為他們在經濟上的成功而消失,在一些地方反而加強了。除了過去的宗教矛盾、民族仇恨、社會偏見之外,現在又加上經濟上的嫉妒。因此,那些已經走出隔都、在經濟上也取得了成功的猶太人並沒有真正被歐洲社會所接受,他們仍被視為外來者。這些猶太人為此深感苦惱,他們中不少人便主動接受洗禮,成為了基督教徒,希望能夠通過這條道路融入歐洲社會。用德國著名詩人海因里茨·海涅的話來說,這是為了「領取進入歐洲文明的入場券」。在西歐、中歐,這個時期猶太人改宗基督教的人為數不少,尤其是在那些已步入社會上層的猶太人中更是如此,海涅本人也是一個改信了基督教的猶太人。他們相信,只要改宗了基督教,做一個忠誠的法國人、英國人、德國人、奧地利人、義大利人,不再給人以一種「流浪的猶太人」的印象,他們就最終就會被歐洲社會接受。這便是當時流行的「同化」理論,許多猶太人和非猶太人都相信同化是解決歐洲社會中「猶太人問題」的好辦法。

然而,這種天真的看法卻低估了歐洲社會中那種根深蒂固的反猶太人的思想。在表面上,已進入了文明時代的歐洲各國已不再有中世紀時那種瘋狂、野蠻、愚昧的反猶暴行,但在許多歐洲人的內心深處,仍保持著對猶太人的憎恨和厭惡。一旦有了適當的機會和條件,這種情緒又會暴露出來,並在社會中演化成大規模的反猶運動。拿破崙戰爭失敗後,奧地利的猶太人又被趕入隔都;德國又恢復了對猶太人居住和就業的種種限制;義大利各地對紛紛取消了給予猶太人的各種平等權利。19世紀後期,變動中的歐洲各國都上演過各種大大小小的反猶鬧劇。

東歐的反猶狂潮

當進入近代時,全世界猶太人約有一半生活在東歐。隨著1772年、1793年和1795年波蘭三次被俄國、普魯士和奧地利瓜分,大部分原來的波蘭猶太人居住地被劃入了俄國的版圖,從一個世俗力量較強的羅馬天主教國家轉到一個有更深敵意的東正教國家之後,猶太人的命運比過去更加悲慘,前途也更加黯淡。

19世紀中期俄國境內的猶太人大約為240萬,到19世紀末時已接近500萬。沙皇政府規定,猶太人只能在一定範圍的地域內居住和活動,這種劃出來的區域被稱為「柵欄區」(pale),大多分布在原波蘭境內。他們不得到這些區域之外去活動,更不能移居到這些區域之外。只有某些猶太人經當局特許之後才能到「柵欄區」之外去旅行和工作。沙皇政府公開宣稱,實行限定猶太人居住區的規定是「為了不讓猶太人敗壞俄國社會」。除了猶太居住區的規定外,當局還規定猶太人不得從事某些行業的工作,不得擁有土地,而且必須繳納雙倍的稅款。

1881年3月,沙皇亞歷山大二世在俄國革命黨人進行的一次暗殺行動中被炸身亡,因涉嫌者中有一名年輕的猶太婦女,於是俄國在全國範圍內便出現了空前猛烈的反猶排猶浪潮。反猶活動先從烏克蘭南部開始,很快就蔓延到全國各地,到處的猶太人都遭到大群暴民的襲擊、驅趕和殘殺。沙皇政府對此持默許和鼓勵態度,而且一些警察和軍隊也參與了對猶太人的驅趕和屠殺。

1882年5月,新任的內政部長伊格納切夫頒布了被稱為「五月法令」的一系列法律,重新對猶太人的居住範圍進行了限制,明令禁止在猶太居住區外新建任何猶太人居民點,而且准許各地城鄉的居民們可以把「有罪的猶太人」趕回定居區去。不僅如此,為了永久地解決「猶太人問題」,俄國當局甚至公開宣布,他們的計畫是消滅三分之一的猶太人,把三分之一的猶太人驅逐出俄國,讓三分之一的猶太人改變信仰成為基督教徒!

在此後的幾年裡,俄國各地不斷發生各種反猶暴行。1891年有一萬多人被趕出莫斯科和基輔。1903—1908年,反猶活動在俄國達到高潮,數百個城市都發生了殺害猶太人的事件,成千上萬的人死於非命,如基什尼奧夫一次就50多人被殺死,500多人受傷;在黑海之濱的敖德薩,在四天的反猶騷亂中就有400多人被殺害。另外,受俄國的影響,在烏克蘭、羅馬尼亞、匈牙利等許多東歐國家也發生了類似的排猶屠猶活動。

這股大規模的反猶滅猶浪潮給東歐和俄國猶太人帶來了極大的苦難和恐懼,許多人開始嚮西逃亡。自1881年開始,這股西遷的勢頭持續了30多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時的1914年,大約有300萬猶太人離開了俄國和東歐。有的歷史學家說,1881年俄國和東歐猶太人的嚮西大逃亡完全堪與1492年猶太人被從西班牙驅逐相提並論,正是從這之後,猶太人才不再集中在東歐和俄國,也不再被限制在歐洲大陸,而開始真正大範圍地散布到世界各地。這些離開俄國和東歐的猶太人有少數在西歐定居,還有一些人去到了巴勒斯坦、南非等地,而絕大多數(約佔80%)則越過大西洋,去到了彼岸的美洲大陸,定居在美國、加拿大和一些南美國家。

新大陸的新中心

受交通條件的限制,15世紀被逐出西班牙的猶太人只能流落到地中海沿岸和東歐;而隨著交通和航海技術的發展,19世紀反猶浪潮中離開歐洲的猶太人卻能遠走高飛,逃向大西洋彼岸的美洲大陸。

美國在近代以前就已有一些猶太人了,他們中既有最早於17世紀後期少量來自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馬拉諾,也有19世紀前期來自德國等地的中歐猶太人。但他們的人數並不多,到1861年南北戰爭爆發時,全美也只有大約15萬猶太人。而從1881年開始,大批俄國和東歐猶太人的來到,才使美國猶太人社團真正壯大起來。此後的30多年時間裡,在美國的猶太人從20來萬增加到了250萬,翻了整整十倍,這主要便是大批來自俄國和東歐的移民。也正是這些移民來到美國之後,使猶太人在世界上的分布除了歐洲之外,又出現了一個新的中心。

長期生存在歐洲惡劣的反猶主義環境中的猶太人,來到自由、開放的美國之後,猶如飛鳥入林,游魚入海,進入了一個發展的新天地。在美國這個新國家裡,他們長期被壓抑的特殊才能得到了充分的發揮。在不長的時間裡,猶太人就成為美國社會中最成功、最富有的一個少數民族。

這些東歐新移民來到美國之初,一般都集中在東部沿海的大城市裡,尤其是集中在紐約城。到1920年時,紐約市的猶太人已多達175萬,幾乎占這個城市人口的三分之一。他們大都較貧窮,比較集中地居住在曼哈頓島東南角一個被稱為下東區的擁擠的貧民區里。這裡的東歐猶太人如此之多,以至於在整個地區人們竟聽不到人們講英語,而只能聽到一種語言—意第緒語。由於文化程度低,一開始這些東歐猶太人能找到的工作都是各種下等的體力勞動,有相當大一部分人進入了由當地早期來的德裔猶太人開的服裝工廠工作。這些工廠工資低、工時長、工作條件惡劣,被稱為「血汗工廠」。

由於處在社會的最底層,加上一些具有社會主義思想的猶太人也隨著大批東歐移民來到美國,所以到20世紀初,社會主義思想在美國猶太移民中迅速傳播,工人運動也隨之興起。猶太工人中成立了勞工聯盟和工人聯合會,進行要求提高工資、改善工作條件的鬥爭。猶太工人運動是當時美國勞工運動的先鋒和主力軍。

儘管東歐移民在開始時處境比較艱難,但經過努力和奮鬥,大部分人後來都逐漸擺脫了貧困,開始步入美國社會主流。一些小商販開了自己的商店,成了老闆,一些工人也慢慢有了自己的小工廠和小企業。不少人搬出了貧民區,遷到較好的街區。由於猶太家庭有重視教育的傳統,他們的子女受的教育往往要高於美國社會的平均水準,因此在移民的第二代、第三代人中,湧現出了更多的成功者和傑出人物。在政治界、商業界、金融界中都有他們的佼佼者,在教育、法律、新聞、學術、藝術等行業中,猶太人的比例也相當高。總之,在經過兩、三代人的發展之後,從政治影響、經濟收入、社會地位等方面來看,猶太人上升成了美國社會中最成功、最富有的一個少數民族,他們的影響遠遠超過了他們在美國社會中所占的2.8%的人口比例。

在美國這塊適合猶太人生存和發展的肥沃土地上,在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中期不過五、六十年的時間裡,猶太人口從20萬迅速增加到600萬,整個猶太世界的重心也隨之從歐洲轉到了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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